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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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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5章

妻蓉微親啟。

他這封信裏絮絮叨叨, 車軲轆話反覆碾,問她吃得好不好,睡得安不安, 柿子結果了沒,簡直極盡討好之意。

他親手寫的這一封信,從筆墨中透出的膠粘討好, 恰到好處的令傅蓉微再度燒起了火氣。

瞧瞧,他什麽都知道, 心裏明鏡似的。

傅蓉微陣陣冷笑:“欺我, 瞞我, 想用幾句好聽的話糊弄過去, 做夢呢。”

蝮山的輿圖就掛在她床前的屏風上, 她日日睜眼就能看見, 早已熟記在心。

傅蓉微見到了鎮北軍遣回京的驛卒, 把人扣下問了一句:“既然大捷,大軍何時歸京。”

驛卒說不知, 軍中沒人提過這事。

傅蓉微揮手讓人退下了。

姜煦那邊確實遲遲沒有回京的打算。

漏網之魚娜日泰部不知躲到哪裏去了。

姜煦占了北狄的王帳,俘虜被壓在沈重的枷鎖中送回華京。

帳中,姜長纓道:“仗打完了,你卻是不急著回家。”

姜煦一心一意盯著沙盤,道:“娜日泰公主若是存了休養生息卷土重來的心思,她此時要麽講和, 要麽率部向西,縱穿鬼門, 大漠裏才是他們的生路。但是我們設在鬼門關的崗哨卻沒傳回來任何消息。”

姜長纓:“你是想趕盡殺絕嗎?”

姜大帥這句話淡淡的, 聽不出讚同與否的偏向,只是單純的詢問的他的想法。

姜煦道:“她若是降了, 按照規矩,我自然不會為難她。”

可娜日泰公主不曾歸降。

所以,這場仗就不能算打完了。

柳方旬帶著他飼餵的那匹黑毛孤狼獨自離開了軍營。

鎮北軍也有了撤退的跡象。

姜長纓的玄鷹營先撤出了山。

野狼谷,柳方旬在那裏故意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。他把自己當作餌,娜日泰公主若來,鎮北軍便計成。

柳方旬獨自一人站在野狼谷中,想起了他與娜日泰公主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。

柳方旬並非一開始就有機會投入娜日泰公主的麾下,成為她的入幕賓的。

起初,他最先混進了兇牙部,是一個最不起眼的馬奴。

那也是個即將入冬的季節,他養著的一匹馬落單,被野狼拖走,他孤身提刀追到了這裏,斬殺了那頭挑釁的餓狼,卻招來了更兇殘的狼群。

幸得娜日泰公主所救。

柳方旬當天夜裏救被洗幹凈扔進了娜日泰公主的營帳,但事情並非想象那般順利。娜日泰公主熱情爽朗,然而柳方旬尚青澀含蓄,他最終落荒而逃。

娜日泰公主沒有動怒,她次日就向兇牙部要走了柳方旬這個人,把他招攬在帳前,只為她一個人養馬。

當娜日泰公主的心腹比單純做馬奴要有用的多,柳方旬在一次親眼目睹北狄蠻子虐殺大梁百姓後,他邁過了心裏那道檻,向娜日泰公主低下了頭。

五年,他也沒想到,這段關系竟如此長久。

就在幾日前,帳前夜裏,娜日泰公主還向他提起,將來打算再給琥珀多生幾個兄弟姐妹,好讓他們在草原上有所照應。

這話是跟他提的,自然也是想跟他生。

柳方旬當時岔過去了,未做回應。

娜日泰公主一定會來的。

這是柳方旬最能拿捏住的分寸。

娜日泰公主意識到她被騙慘了,必定會不遠萬裏趕回來殺他。

月圓之夜,柳方旬看著他的狼對月長嚎,聽著山野間此起彼伏的回應刺破了長夜的寂靜。

柳方旬接連三日在野狼谷附近留下行蹤。

三天的時間,足夠娜日泰公主查清真相。

於是,今夜他在谷外徘徊時,黑狼一反常態咬了一下他的袖子,示意他不要再往前了。

柳方旬蹲下身拍了拍黑狼的脊背:“好兄弟,真講義氣,接下來要靠你了,走吧。”

黑狼轉身離去,走出一段距離後,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
說起這頭狼的來歷,也是一段情仇恩怨。

娜日泰公主早些年馴養狼群供自己驅使,柳方旬觀賞了幾日,這匹黑狼是唯一不肯被馴服的,哪怕遍身是血,也一直齜牙試圖撕爛那些馴養的夥計。馴服不了,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。黑狼被人打得奄奄一息,又遭遇了其他狼的撕咬,最後拖出了籠子,扔在野外。

柳方旬夜裏從娜日泰公主帳中離開,驚訝的瞧見它仍活著,而且試圖拖著殘軀往山裏去。

他又是一念心善,送他一程,選了一個安全山穴,用藥和食物養了幾天,它竟然真活了。

柳方旬忽然有一次去山穴裏沒找到它,它傷好之後就自行離開了,卻又在幾個月後,深夜獨行的時候,與它偶遇打了個照面。它不排斥柳方旬的靠近,柳方旬陪著它在山上吹了半個多時辰的冷風,最後說,活著就好。

他這幾年裏,有太多想救卻又救不得的人,能意外救下這麽個夥計,令他心裏得到了少許安寧。

娜日泰公主找來了,她帶著兵,也帶著狼。

柳方旬在曾經姜煦坐過的那個位置上,生起了一把火。

娜日泰公主站在高處,低頭看著他:“五年,石頭也能焐熱,畜生也能馴服。柳二,你連個畜生都不如。”

“我不叫柳二,公主。”柳方旬道:“你也應該查明白了,我叫柳方旬,五年前只身入北狄,生死不論,只為了做鎮北軍少帥姜煦的內應。別說是五年,即便是五十年,你也不可能焐熱我,馴服我。”

娜日泰公主氣瘋了。

柳方旬不愧是她身邊第一親近之人,寥寥幾句話就能勾出她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憤怒和憎惡。

娜日泰公主最後一絲心軟和希望都被磨沒了,她拿起馬鞭向下一指:“此地不宜久留,把他給我拿下,帶回去當眾剝了他的皮,一刀刀片下他的肉餵狼!”

柳方旬的彎刀出鞘。

他先天不如北狄人驍勇善戰,這沒辦法,可每一次動手他都從未膽怯過,五年前的野狼谷,他也是如此,身陷囹圄卻從容自如,令娜日泰公主一見就起了心思。

柳方旬身上被套了鐵索,繞著他的脖頸緊緊勒了一圈。

他要被娜日泰公主帶回部族當眾處置。

如今沒有人知道娜日泰公主把營紮在了何處。

但馬上,柳方旬就知道了。

柳方旬被綁在了刑架上,剝皮割肉好像是北狄人與生俱來的技能,一個老兵當著他的面,磨了刀,一直用餘光掃著他的臉。

柳方旬還有閑心與他聊:“你看什麽?”

那人粗聲粗氣道:“看你這張臉,公主特別交代了,要留著你臉上的皮。”

柳方旬呵呵一笑,擡頭看著將亮的天色,說:“時辰差不多了……”

這句話旁人沒聽清。

清晨幾乎差不多的時間,娜日泰部裏許多人同時覺得頭暈腦脹酸軟無力。

娜日泰公主也覺不好。

她使勁搖頭:“怎麽回事?”

一聲鷹唳驚得她心裏一顫。

娜日泰公主提起一口氣,奔到帳外,天尚未全亮,但已經顯出了一片黯淡的藍,星辰失色。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。

下一刻,不遠處燃起了一片火光,那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天上炸開,然後沖向了她的營帳,是火箭。

營帳裏頓是陷入了火海。

娜日泰公主猛地轉頭瞪著柳方旬:“是你!我不該把你帶回來的!”

柳方旬不知用了什麽法子,已經從繩索中掙脫,他對娜日泰公主道:“降了吧。”

娜日泰公主不松口。

——“娘!”

遠處隱隱傳來琥珀的呼喚。

柳方旬隔著一片火海,看見了琥珀正在踮腳張望。

姜煦的馬甚是悠哉的踏了進來,他說:“不堪一擊。”

娜日泰部不肯歸降,那他就逼降。

北狄的降書,他要定了。

黑狼徘徊在燃燒的火場外。

柳方旬找到它,向它抱拳作了個揖,黑狼緩緩轉身走進了山裏。

娜日泰部降了。

這也是北狄唯一幸存的部落。

姜煦站在山巔處,俯瞰這一片荒蕪毫無生機的山脈,道:“從今天起,這片土地歸我了。”

待到明年春,萬物生長,一切生機都是屬於北梁的。

姜煦給歸降的娜日泰部兩個選擇:“要麽驅逐出境,要麽回京受俘。”

娜日泰公主選了前者,她帶著女兒和所剩不多仍願意追隨她的部族,向西北遠遷。

捷報遍傳中原大地。

為之歡呼的不僅僅只有北梁。

蕭磐治下的大梁雖不能宣之於口,但百姓們也都在家門口掛上了一段彩綢,沒有官吏上門追究。

傅蓉微算了又算,推演出大軍回城的時辰。她淩晨時分,披著厚實的鬥篷,登上了城樓。沒過多久,身後有動靜傳來,幾個隨從護著皇上也來了。

蕭醴也穿上了棉衣,到底是個孩子,臉嫩可愛,稍一打扮,令人無端心軟。

傅蓉微道:“皇上不好好睡覺,半夜出來瞎跑什麽?”

蕭醴道:“今日姜先生回京,我見姨母來了,朕也要來。”他踮腳向遠處看,只能看見道旁蜿蜒的燈。

傅蓉微:“時辰還早著呢。”

蕭醴不解:“那姨母為何來這麽早?”

傅蓉微道:“我多等一會兒,沒關系的。”

蕭醴道:“好吧,那朕陪姨母多等一會兒,也沒關系的。”

傅蓉微垂下手,蕭醴自覺牽了上去,對著傅蓉微綻開一個大大的笑。

蕭醴孩子心性,安靜不了太久,很快,就開始沒話找話:“咱家裏的姐姐們都很開心,繡了好多香袋荷包,裏面塞了銀錁子,說今日街上熱鬧用來賞孩童的。姨母你看,我也有一個,是桔梗姐姐繡的牡丹花。”

他窸窸窣窣摸出來一個荷包,打開裏面是金燦燦的南瓜和花生。

傅蓉微朝他伸手:“怎麽我沒有,給我一個。”

蕭醴挑挑揀揀,選了一對小南瓜,放進傅蓉微的手心:“好事要成雙,單數不吉利,給你兩個。”

傅蓉微把捏著這對實心的小南瓜,塞進了自己荷包裏,說:“行,我也沾點喜氣。”

蕭醴又纏著問:“等姜先生回京,安穩下來,咱家是不是要填弟弟妹妹了啊?”

傅蓉微:“你這又是在哪聽來的閑話?”

蕭醴道:“是姜大夫人院裏的姐姐在說,昨日朕去討甜糕吃,聽說姜大夫人在觀音面前求了個吉兆呢!”

傅蓉微嘆氣,姜夫人院裏可謂是一片歲月靜好。她沒有訓斥蕭醴多話,而是極自然的告訴他:“即便咱家再填了弟弟妹妹,他比你小那麽多,也不能陪你玩啊。”

蕭醴道:“朕可以哄他玩啊,等他到了啟蒙的年紀,朕還能親自教他讀書習字,將來……”

他頓了一下,不往下說了。

傅蓉微問道:“將來如何?”

蕭醴忽然迷茫了起來:“朕也不知將來如何,封先生說朕的將來不在華京,可是朕夜裏常夢見馠都遍地是血,都在殺人,都在死人。姨母,我們一定要回去嗎?”

傅蓉微無奈一笑,她上一世最不甘心的就是這種情況,沈湎於安樂是人本性使然,華京日漸安穩,舒服日子過得久了,誰還願意給自己找不痛快呢。傅蓉微摸了摸蕭醴的頭,在這件事上,她一反常態,無比堅決:“一定要回。我若死了,那沒辦法,既然我活著,便是一定要回的。”

蕭醴垂頭道:“朕曉得了。”

鎮北軍於辰時出現在城外,遠遠能看見獵獵的軍旗。

蕭醴興奮了起來。

傅蓉微再見那片雪浪的震撼。她喃喃道:“我總是在城墻上看他,這是我最心動的時候,每一次都看不夠。”

蕭醴以及隨身的侍從丫鬟都在興奮中,誰也沒註意到她這一句喃喃自語。

傅蓉微回身尋到了府衛,招手讓他上前看顧著皇上。

她轉身下城墻。

裴碧守在暗處,等她經過,默默跟上。

姜煦好似感知到什麽,望城樓上望去,那裏站了很多人,卻唯獨沒有他心中記掛的那人。

他嘆了口氣,看來是氣得不輕。

傅蓉微在城下牽了自己的馬,她鬥篷下是一身玄色的布衣,馬鞍上掛著行囊。她走了一條不惹人註目的偏路,與早就等在山道下的隨從碰面,裴碧一直跟著。傅蓉微回頭對他說:“你既要跟著我,就別三心二意,這一路上,我只要見到信鴿,就把你和鴿子一起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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